■戴蓉
这个春天,网购的新书都在路上,索性把书架上的旧书重新归类,按作者进行系统阅读。
舒国治的书,从来不必正襟危坐地读,随手翻开一本,看到哪里算哪里似乎与他随性的调子更相符。“理想的下午,宜于泛看泛听,浅浅而尝,漫漫而走。不断地更换场景,不断地移动……”泛泛、浅浅、漫漫这些词,以中年心境读来别有一番味道。
《门外汉的京都》开篇写的就是稍显落寞的下雨天。“雨天,属于寂人。这时候,太多景物都没有人跟你抢了。”京都的竹篱茅舍、柴扉、小桥流水,甚至稻田,在作者的眼里都是可喜的存在。这些景致对于在京都客居过一年的我,如倒流的记忆一般亲切。我在鸭川的河床上纳过凉,在桥上看过暮色和行人,也曾在电车上欣赏过人家庭前屋后清澈的水渠、花树和阳光下闪着青光的水稻田。
《流浪集》的文章也颇有会心之处。“近两年在大陆游山玩水,发现倘不催促时辰,乐意一个镇接一个镇的停停玩玩,竟可以像武侠小说中所写的潇洒自在,譬似这一日到了某镇,随见一家饭馆,便‘上得楼来,拣了一副清幽的座位,唤店小二点了酒菜,自斟自酌……’楼栏之下,一片湖光山色,如此好景,真舍不得一人独拥……”作者坐过的露天茶座,有杭州西湖、安徽采石矶的采石公园、江苏周庄张厅里的茶室,上海的复兴公园和北京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中国人对于茶,一向有着微妙复杂的情感。客途中停下来喝杯茶,恰如生活短暂的休止符,亦是偶开天眼察看世间难得的一瞬。某年我去浙江丽水游玩,走到白银谷里,偶见一处茶座。这木结构的老房子原是私宅,如今成了乡公所。五元一碗的粗茶,茶枝多于茶叶,饮来却十分解渴。喝茶时有燕子飞入屋内,仰头赫然发觉房梁上有个燕巢。这茶喝的正是客中的随意和幽情。那是四月底,我住的民宿隔壁有农家在制茶。他们把采来的茶叶小火熏蒸、揉制,然后摊在大竹匾上晾干,茶香蓬蓬而起。几十元一斤,这才是开门七件事里的茶。
《杂写》一书真是杂,内容涉及旅行、书评、影评、人物回忆、养生、拳法……其中有一篇叫《从番茄炒蛋说起》,从一盘合格的番茄炒蛋起笔,写到建筑、武功的美学,最后仍回到番茄炒蛋。“这就像想吃番茄炒蛋,是要获得最本质最习常最易辨识的那股油香、那股酸鲜与一口吞进嘴里随即而来的最初始温饱满足也。”高手往往是这样的,出尽险招,最后却稳稳收住。最后一篇访谈里,舒国治的旅行哲学(他说不敢称哲学,只是观念)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说自己想去的地方,必有他想获知的东西。例如韩国庆尚北道安东的河回村,他对那里五百年前的历史感兴趣;他想从武夷山一路游到江西的铅山,因为南宋时期这一路都是书院和因科举而兴起的印书刻书的市镇……于是我便明白,他说得漫不经心其实背后是用心。
无法出门旅行的日子,也可以乘着文字的翅膀在世间嬉游、漫步。读书真是恒久的好事。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