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升 文
数十年前,还年轻,到岳母家探亲、过年,在县城汽车站,乘坐客运班车,两个多小时,到了市里,转乘在长江上航行的客轮,两个白天一个夜晚,大约三十六个小时,到达上海。
回想当年,春节前后,买车票要提前一两天排队,船票紧俏,有铺位的四等舱,更是一票难求。
临近春节,往往下雪了。一天一夜,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雪花,使得县城大街小巷,屋顶、地面,覆盖着银白的雪。雪天易晴,隔天早上,出了太阳。老街上,有小孩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有大人把家里腌在瓦缸里的猪肉、鲫鱼,穿上细绳,挂在街口空地,竹竿三脚架撑着的晒衣篙上。
青砖黛瓦、木梁木柱的老屋里,母亲系着围裙,在土锅台前洗锅、洗碗。
那是,我第一次去上海,带着行李,在市里下车,赶到港务局售票大厅买船票。正是售票时间,长龙般的队伍,缓慢移动,忽然,听到排在前面的人说:“船票卖完,卖票窗口关了!”犹如当头一棒,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愿离开。
雪中送炭,有人前来退票。看穿戴、听口音,是个上海知青,他在售票窗口前,举着手中的票说:“谁要船票,到上海的!”售票大厅内,好几个人一拥而上,说:“我要!”“给我!”未婚妻也跑上去。还算幸运,我们有了两张没有铺位的五等舱、散席票。
我第二次到上海,启程当天,中午,阳光照耀,晴冷。
临江的马路,街边、角落,还有积雪、冰冻,路上人来车往。我们在港务局下车,肩挑着两只人造革旅游包、两只纸板箱,歇在港务局前的广场上、树干涂着白灰的梧桐树下。正好遇到几个同在县城工厂上班,也是回沪探亲、过年的上海知青。
不一会儿,马路上,一个拉着空板车、穿着花棉衣、身体结实的中年妇女,走上来问:“你们到哪里,行李要送啵?”县棉织厂的小周,代我们说:“他们路远,你送不到的。”她说:“路远?路远也送,价钱可以谈。”她动手搬行李,说:“到哪里?”小周说:“到上海。”她听着笑了,说:“你这伢,真会开玩笑!”
马路上,很快又出现一个骑着脚踏车、穿着棉工作衣的二十几岁的男青年。小周眼尖,老远看见说:“来了!”男青年骑着脚踏车,停在小周几个面前,从袋里掏出几张船票,一口上海话,说:“四等舱,厂里同事的亲戚,帮忙买的。”
当天晚上,一宿没睡。夜黑、风冷,上半夜,我们在街上闲逛,下半夜,零点前后,我用小扁担挑着行李,来到江边码头。
长江江面、岸沿宽阔,夜幕笼罩,点点灯火。挨着防汛墙的检票通道,遮雨棚里,乘客站着、蹲着、坐着。凌晨三点多钟,有乘客说:“来了!”上游方向,出现一团朦胧的亮光。乘客全都站起来,排队。翘望、等候中,几层客舱的客轮,渐行渐近,靠向江边码头。有乘客兴奋地说:“是东方红十号,新船!”
我们到上海探亲、过年,带的行李,有农村土特产、换洗的衣服,还有搪瓷缸、铝饭盒装着的熟菜、米饭。上船后,上午十一点多起床,小周说:“走,到餐厅吃饭。”我说:“我俩带了饭、菜。”是母亲站在土锅台前,柴火、铁锅炒的菜、煮的饭,我拿出来,到船上开水炉放开水,泡饭。菜是咸鱼、炸酱。
天气晴朗、冷风拂面。我站在船尾甲板上,凭栏远眺。阳光下,江面波光粼粼,“东方红”客轮,犁开水面、劈浪前行,抛下浪花、漩涡。几只白色的江鸥,在空中盘旋,追逐,俯冲而下,在江面上啄食。
太阳下沉、暮色渐浓时,看到了外滩,沿着黄浦江的路灯,犹如金黄的珍珠项链,高楼大厦的灯火,温馨柔和。客轮驶入黄浦江,缓缓挪动,停靠到了十六铺客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