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心 文
人潮汹涌的假期旅游场景,让我突然想念五十年前的一个绿色旅行箱。
这是一个轻巧漂亮的旅行箱。明亮柔软的草绿色皮革箱面,箱底提手,提手窄长,带一个嵌着金属按钮的圆垫,包住提手握着很舒服。浅蓝色的棉布内衬,箱体四角硬挺,银色的金属长拉链一拉到底。
箱子打开,我通常放衣物书本等轻软物件,不舍得放粗重东西。物资极度贫乏的年代,这个旅行箱在拥挤不堪的火车长途车的行李架上十分显眼。旅途中我从不敢睡熟,时不时看一眼行李架才安心。我已经不记得阿爸是在哪里花了多少钱买到它的,但我永远记得因为我在滇沪两地奔波十几年阿爸的心疼。
随我踏上两天三夜旅程的还有姆妈准备的饭食。除了常见的馒头包子饼干糖果,铝饭盒里底面焦黄的煎馄饨、喷香的蛋炒饭、油澄澄包裹蛋液肉糜的吐司,常常让旁边不认识的旅客垂涎。尤其是吐司,在副食品配给年代,堪称奢侈,姆妈只给出远门的我做。要计算当月的食油猪肉鸡蛋配给,挤出阿爸姆妈的配额,提前一天买到枕头面包自己切片,打蛋剁肉糜,我快要动身时开油锅炸好,晾一下装入铝饭盒,放进我的书包里。
火车上我仔细地分配这些可口的食物。易坏的、时间长了口味变差的先吃,耐放的、难得吃到的后吃,难熬的旅途也有所期待。到下火车时,疲惫不堪双脚浮肿,摸摸衣袋里还有糖块蜜饯,心里感到安慰,家的温暖一直在守护我。
我的青少年时代,不安、惊惧与动荡交织,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不知道命运转折的光亮何时出现。万幸,身在离家两千多公里的地方,父母无微不至的疼爱始终温暖着我,安宁与快乐没有消失,我没有放任散漫不求上进,努力活出自己的模样。
“昔日的时光如同水彩颜料,在‘此刻’慢慢晕染开。” 随着岁月老去,往昔不曾在意不曾深究的父母之爱,点点滴滴,沁入心脾,温暖时光。当暖意涌来,以为忘记确实忘记的细小往事重现眼前,让我看见自己当年的样子,看见父母不老的容颜。
我还看见往昔深浅不一的生命印痕,在我日后的生活中折射延续。阿爸爱花,阳台上花事不断。我虽常养常败,亦乐此不疲。姆妈做的炸馒头片香酥松软,我学着做了,如今是外孙的爱物。阿爸爱运动爱爬山,每日清晨大步流星到公园晨练,舞剑太极行云流水。我后来陪阿爸爬黄山,观迎客松云海日出,气喘吁吁之际山之壮伟深刻心间。
姆妈的书桌上抽屉里常有大小不一的纸片,半张稿纸,一截旧信封,一张中药处方的反面,旧本子用剩的空白页,姆妈用来记录开会的发言要点、读书读报的摘记、突然想到的一个段落的开头、关照学生的注意事项,纸片上姆妈的笔迹秀丽流畅。姆妈的习惯不知不觉间成了我的习惯,我的书桌上也有各种纸片,可随时记录零散的想法。隔一阵子整理一次,可能会跳出一个想写的题目。姆妈喜欢的白兰花,也是我夏天的爱物,佩两朵在胸前,芬香萦绕,和姆妈一起赏花的情景浮现眼前。
能被称之为记忆的一定不是空洞虚幻的,而是附丽于某个具体事物或情绪感受。记忆不是刻板印象,记忆有自己的灵魂,一旦唤醒定然拥有独一无二的面目,不会混淆。记忆可以浓缩为一行曼妙的诗句,一个跳荡的音符,又可以是天边璀璨的星斗,将生命各个阶段串联起来,在不同的时段释放不同的意义。
有时我已分不清记忆的场景、细节是百分百的“现场”,还是已经渗入了我的想念体悟与深深的感激。但不妨碍那爱的暖意永远在心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