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文

　　我们工厂里的人通常性子直、喉咙响，遇到不爽的事要三头六面“现开销”讲清爽，尽管情绪激动时会撸袖子、红脖子，但干架可能性很小。

　　“开销”来“开销”去各说各的，未必真会有个是非曲折，但哪位嗓门大、气势强还是可以感受。占了上风的会不屑地说：“真当我吃素的？”另一方则悻悻而言：“早上吃泡饭，不跟你五斤‘夯’六斤。”言下之意“暂不计较”。

　　当然，“当我吃素的”并不仅在剑拔弩张、争强斗狠时。车间生产线一遇某隐秘处小故障就立刻“趴窝”，警报器“呜呜”地响，几个技术员、工程师面对图纸苦思冥想。此时有个普通操作员过来，紧一紧、拧一拧，机器立马“复活”重新轰鸣。那哥们顿时得到众口称赞，连平时蛮有架子的车间主任也过来拍拍肩：“那帮像煞有介事，真当我们吃素的。”

　　原本只是个人喜好的吃素、吃荤，被赋予了额外的意味。

　　中国美食闻名于世，尤其高脂多油的鸡鸭鱼肉经过江南特色的浓油赤酱一番烹饪，令无数人满嘴流油赞不绝口。说“吃啥补啥”食荤者一定嗓门洪亮、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只是戏言，但在很大程度上“吃荤”就意味着力量、能力和富庶。

　　远古时期，人类祖先在丛林里茹毛饮血，算是首开荤腥，数千年以来“以荤为佳”的饮食喜好难以撼动。造字的仓颉脑洞大开，将“望着一只羊大流口水”设计为“羡慕”的“羡”。“羡”的繁体字是三点水以后简化为两点，再加一个打哈欠的“欠”，显得惟妙惟肖。

　　“当我吃素的”是黄浦滩头历史悠久的口头禅，并非质疑只吃菜不吃肉、荤素不搭饮食失衡，只是用反讽口吻更到位。以维生素、粗纤维、蛋白质为主的素食多由土里来、水中捞，以纤纤细腰、亭亭玉立、碧翠鲜嫩为上品。往日沪渎市井有老话“吃啥像啥”，此处“吃素”便隐喻个性柔弱、术业无攻、优柔寡断，硬气匮乏，进而暗讽孱弱无力、委曲求全。

　　都知道身体健康不可无素，但把“吃素”当癖好更不易。某老兄生活失意欲入禅门“闭关”数月，计划先“半素”再循序进阶至“全素”。孰料仅半个月就感觉日日“苦度”，匆忙宣称已彻悟明白即刻“出关”。由此来看，吃素不易，谁说吃素的好对付？

　　“当我吃素的”与是否吃素没关系。清末“食神”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菜有荤素，犹衣有表里也”。如今上馆子吃顿好的素菜宴，远比点一桌鸡鸭鱼肉贵很多，不论矢志吃素还是无肉不欢或兼而有之，都是生活里的自主选择。如今“素”是素颜、素人，是清纯、本真、质朴的别称，此消彼长中，往日“当我吃素的”已渐行渐远，号称“吃素”的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