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甬沪 文
周家嘴路大连路东北转角上,曾有条吴家浜路,如今已在地图上消失。旧日同窗告诉时,我不信,特意故地重游,果然遍寻不着。
然而吴家浜路小学却依然在那里,只是路牌改作“大连路854弄”。
幼时曾“出入”过“854弄”。父亲原在江南造船厂研究动力技术,是新中国成立后首批获八级钳工证书者之一。后来吴家浜路上那家不挂牌的军工厂要研究军用动力机械,便把父亲调了去。我们一家也就搬到了工厂后面的一排老房子里,房门正对着如今的854弄。
那时的吴家浜路,是一条工厂、学校与居民混杂的小路。从大连路进来,先是一家小店,老板娘十分精明;接着是一家铸铁翻砂厂,整日里轰隆作响,黑烟从铁皮屋顶的缝隙里钻出来;然后依次是军工厂、吴家浜路小学、红砂碾压加工厂、理发店、木器小厂、永久自行车厂,林林总总不下十家。
“阿哥,快点!要迟到啦!”我常被隔壁的小萍或小芬这样催促着奔向学校。吴家浜路小学是我的启蒙之地,校舍不大,操场更是小得可怜,但却是我们的乐园。放学后我们像一群小兽,在吴家浜路上觅食、嬉戏、探险。
木器厂门口常有丢弃的小圆木片,我们用刀片在中间钻个洞,插进木棒,便成了会转的陀螺。“看我的!”小强总是第一个展示他的作品,陀螺在地上旋转,扬起细细的尘土。
自行车厂的废料堆更是宝库。我们捡了钢丝,弯成弹弓架子,再绑上橡皮筋,便成了武器。有胆子大的孩子,如大块头的阿强,会溜进厂区捡更长的钢丝。“喂,小鬼!干什么的!”工人一吼,我们便作鸟兽散,但马上又会折回来。小萍等女同学则会把钢丝当做绒线针,为洋娃娃织件小背心。
最诱人的是铜块。不知是哪个孩子最先发现的,厂区偶尔会有铜块丢弃,捡了去跟卖糯米糖的小贩交换,能得好大一块糖。“给我舔一口吧。”瘦小的阿福总是这样哀求,眼睛里闪着渴望的光。最后我们一人一小块,那甜味,至今仍觉齿颊生香。
玩得最多的是“躲猫猫”和“捉强盗”。路边的大木箱是我们的最佳藏身处。箱子上有缝隙,可以窥见外面的动静。“我看见你了!出来吧!”寻找的人故意大声喊叫,躲在箱子里的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有时我们会在箱子侧面掏个小洞,完全藏身其中,仿佛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任凭外面天翻地覆也不出来。
父亲很少提及厂里的事,那家军工厂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蹲伏在吴家浜路上,我们住在它的影子下,却对它一无所知。后来,父亲又一次调离,我们也搬离了吴家浜路。
如今吴家浜路消失了,仿佛被橡皮擦从地图上抹去。记忆里的那些工厂也早已搬迁或关闭。只有小学还在,固执地守在原处,见证着这条路的变迁。
我偶尔会想,曾经在吴家浜路上奔跑、嬉戏的伙伴们,如今散落在何处?他们可还记得那些木片做的陀螺、钢丝弯的弹弓、用铜块换来的糯米糖?可还记得铸铁厂门口的大木箱?
童年的无忧无虑,原是最奢侈的财富。路会消失,记忆却不会。吴家浜路还蜿蜒在我的记忆里,鲜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