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永敏 文
宅家久了,忽然想去看一看56年前自己插队落户时居住的知青小屋。
说走就走。独自从上海出发,当晚就抵达安徽怀远县城,次日一大早选择“三合一”出行方式,乘公交,转长途汽车,再坐“三蹦子”(北方称呼电动或燃油驱动三轮车),一路颠簸两个多小时,终于在正晌午赶到了唐集镇山后乡的陈圩村。
甫抵昔日的村口,一下车就看见了日思夜想的知青小屋。它,外观残破,孤零零地矗立在东北角,仿佛还在静静地诉说着岁月的往事。
不顾手握拐杖,我快步来到小屋前,门前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南墙遮掩窗户的塑料薄膜,饱经风雨吹打,凌乱不堪;那扇尽显腐朽痕迹的分合式木门,裸露着一条窄窄的门缝,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套环铁锁。细瞅屋内,黑咕隆咚地堆放着一片杂物。
也有惊喜,过去外墙上方斑驳陆离的土坯墙,变成了石墙,石块缝隙勾勒出纵横交错的水泥线条,错落有致;往日用茴草铺盖的屋面,如今成了长方形瓦片;四处透风的窗户结构也变了模样,上方是传统的砖砌拱形顶,下方的四周木框内配置了七八根铁条栅栏。
小屋变了,虽是局部之变,但看得出,乡亲们曾经对它进行过修葺。也有不变的地方,它的地理位置没有变,那扇分合式木门也没有变,依然保留了当年的原味。
往事并非如烟。古稀之年呆立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当年,知青生活碎片化的场景快速在眼前闪现。
那年那月那天是1969年1月8日,我和近千名热血青年跨出校门,告别大上海,满怀着对“广阔天地”的憧憬和梦想,登上了去安徽淮北插队落户的知青专列。
下乡第一天,时值隆冬,我和焦兄等知青在唐集镇乘坐最后一辆牛车,穿越尘土飞扬的山路后到达陈圩村村口,村民们像迎接亲人那样,奔走相告,簇拥着我们走进生产队专门准备的“知青小屋”。
进屋后,村民们见我拿出一台自制的半导体收音机,迷惑不解,未等我反应过来,一位退伍军人模样的村民脱口而出:“这是‘戏匣子’。”多么形象贴切的比喻啊!大家好奇地围着“戏匣子”,屏气凝神地收听着时事新闻和明快爽朗的泗州戏。
那晚,听“戏匣子”入迷的村民们恋恋不舍地散去后,我和焦兄在家徒四壁的知青小屋里倒抽了一口凉气,西北风穿透烂泥墙面的缝缝隙隙“呼啸而入”,吹得那盏煤油灯忽闪忽闪地跳动。
我俩都累了,冻得搓手跺脚,无心整理那一大包行李,凑合着将被褥铺在屋内仅有的一张单人床上,和衣而卧。
知青小屋,是我15岁开启“蹉跎岁月”征程的港湾。每天黎明即起,轻揉还没睡醒的眼皮,与村民们下地劳作;晚上收工简单晚餐后,就在煤油灯下,静心阅读《毛泽东选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历经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艰苦磨练,我们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上海知青,“脱胎换骨”成了脸庞黝黑、双手磨出老茧、基本掌握农活的新生代农民,队里男社员中拿最高工分一档的强劳力。
掐指算来,知青小屋已有近百年历史了,见证了我的成长过程,承载着我战天斗地、刻苦学习,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执着追求。
如今“小屋”和我一样,不再年轻,无可争辩地成为陈圩村一件有历史文化内涵的“老古董”。感谢陈圩村父老乡亲,多年来默默地保护着具有时代印记的知青小屋。人世间,变与不变是永恒的。变,体现了创新;不变,是为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