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夜，我在紧闭的窗前注视着楼前的一排水杉树。狂风裹挟着暴雨鞭子般抽打着，它们急速地大幅度摇晃闪避，纷乱的枝叶撞击着阳台、雨蓬、花架，发出劈裂的声音。

　　水杉如此慌乱的样子是我认识它们十年来从未见过的。我搬进这套住房时，它们葳蕤的绿荫在夏日荫庇一到四楼的住户，如今那尖尖的树梢已越过了六楼平平的房顶。

　　十年真是不短的岁月了，水杉循着天地的安排，安静地不急不躁地长。寒冬落尽针叶，疏离的枯枝在落日的余晖中如老僧入定。早春萌发新芽，羽状的嫩叶轻盈地舞动着，仿佛一夜之间缀满了那不动声色的深褐色身躯，春意便满了人间。

　　世间原无十成称心之事，即使这么美好的树。台风一味逞强呼啸，谁都不放在眼里。院子里的猫狗最机灵不过，早就找好了安身之处。绿地里的花草还有灌木当然很紧张，很狼狈，泥浆溅满一身，花蕾和须蔓裹搅在一块。可它们愿意将就着让身子矮下去，祈祷风雨手下留情。匍匐不是树的天性。水杉香樟雪松玉兰翠柏银杏大叶杨们，站立着，把根再往深处扎一扎，把枝叶再抖擞抖擞。

　　可是，坚守与生俱来的禀赋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夜风雨，院子成泽国一片。岔路边的榆树断了一大股枝杈，堵了路口，满地青青落叶，伤口似嶙峋的白骨参差向天。路边绿地一棵翠柏歪斜着，压弯了身旁的木槿。小花园里两棵并排的雪松齐齐地朝一个方向倒下，裹着湿泥的树根无奈地翻翘着。中心大花坛内被女儿誉为“镇院之宝”的大雪松也倒下了。

　　我趟着积水，一处处看过去。我们早已习惯了享受树的静谧，树的浓荫，树的芬芳，树的自持，灾难降临时却无从为它们分担，它们在风雨中摇晃抵抗、扭曲劈裂、轰然倒下。

　　高兴的是那一排水杉，院子里所有的水杉都平平安安，笔直地站立着，英挺优雅。起风了，水杉高高的身体微微摆动着，每一缕细密的树叶，每一根玲珑的细枝窃窃私语，轻舞应和。

　　还是那个沉稳的花坛，它们乐意迎接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