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在我们工人新村老房子,前弄堂,有三棵法国梧桐;后弄堂,是一棵高大的杨柳。童年的夏日里,好像全世界的知了,都集中在这几棵树上。
那年,44岁,还在电视大学读英语“专升本”。虹口区的大柏树,是电视大学劳动局分校所在地。那里,以大柏树为名,却没看到半棵小柏树。学校的操场很大,空空荡荡的,尤显荒芜。操场边上,好几棵樟树,远远地望去,那几片常绿的树冠,气象庄严,状若天边的大云。
记得周末夏天,在里面很大的食堂吃饭。中午饭后,人散了,下午还有课。期间,一个人,横躺在里面的长椅上。麻雀从高高的窗口飞入,叽叽喳喳,叫得尤其响亮。半睡半醒中,目光迷离间,看外面,大树的绿影,透了进来,泻了一地,一地斑斓到了身下。
有时,大家三三两两,站在大樟树底下聊天,人到中年,却早早被人以“老”相称。记得,二十年前,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在虹口区一个学校考场的操场上,在那些平均年龄32岁以上,电视大学中文专业第一批自学考生中,我,作为一名24岁的青工,年龄恰是偏小。
一晃二十年过去。“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东晋大将军桓温率兵北征,经过金城,见到当年自己种下的柳树,已有十围之粗,“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以后,在杨浦火车站,也看到一片樟树小林子,就在东北一角。大白天里,竟是一片阴暗的世界。举头望,高高的树外,阳光斑驳,百鸟喧叫。底下,七八棵樟树,树干如墨,盘曲如铁,树影迷离,恍若一片水底世界。那青黑树干上,好似卧着老猫,或豹子,或蟒蛇。中间空地上,有一个水池。水中,一个鲤鱼石雕像,一片荒芜废弃的光景。
近年以来,猛发觉,樟树真的多了。现在城市的小区内,几乎没了柳树。记得早年,路边的行道树,大都是柳树和梧桐。如今,柳树已悄然而退,渐渐退到扬州瘦西湖两边,退到古城西安的灞桥折柳处。
樟树,常绿大乔木,与楠树、梓树、梧桐树并列,素有江南四大名木之称。
今天的上海,大路小路上的行道树,显然已成为樟树和法国梧桐“双木”独大的天下。
但是,如你没到过武汉大学,你不知道,平时见惯了的法国梧桐,树干之粗,可几人合抱,树身之高,可达八层楼顶之上。同样,如你没到江西,没去过赣江,你无法想象,无数的樟树,可称为天下最为美丽的“古木”。
江西吉安,在赣江边上,樟树大而且多。尤其因着那里湿润的气候,不少背阴的地方,一些樟树身上、底下附着浓绿的青苔。抬头看,分明是树干长着三种叶子,除了樟树的叶子,另处两种更为漂亮,一种蕨类野草,如一支支长长的鹅毛,寄生于树皮纵向裂纹积土的树上,一羽又一羽凌空而起。另一种寄生野草,叶子心形掌状,在长长的蕨类仙草下,裹一段段树枝,或绿或黄,宛如黑釉碗盏中贴上的一片真的树叶,煞是生机盎然。
在吉安白鹭洲书院,当年文天祥求学的地方。漫步其间,抬头所见,亦都是“三叶子”樟树。不禁遥想当年,在这样美丽的大树下,少年的文天祥,寒窗读书,每日,俯读仰观之际,定会吟诵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