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山西大概是个比较“干”的地方,而李白偏偏有诗:“晋祠流水如碧玉。”喻流水为碧玉似乎有点“俗”,但黄山谷有诗论:“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这枚“玉”这弯水,便常存于心。
3100多年前,太原建筑了著名的晋祠,并为晋王母亲造圣母殿。说是为纪念晋王叔虞,我想,其实也是赞美诚信、赞美年幼时的周成王“君无戏言、国无小事”,“桐叶封弟”。五月的一个清爽的傍晚,得以观摩晋祠。晋祠内绿水环流,绿草如茵,西周的古柏横卧似铁,唐朝的大槐树翠叶簇云。
先看金(铁)人。四尊铸铁武士,威严黝黑厚重,分布于“金人台”。三尊铸于北宋绍圣4年(1097),一尊为民国二年补铸。金人威猛,怒目重甲,估计是晋祠的卫士。又看鱼沼飞梁,也建于宋代。鱼沼为方形水池,乃一汩汩泉眼。池中数十根八角石柱托起石雕桥面,曰飞梁。鱼沼飞梁有水有桥,极纵横舒朗通透之美。走过去,就是著名的圣母殿雕塑群了。
艺术作品,能使我油然生出一种温馨家常亲切感的不多,但晋祠彩塑就唤起了这种情愫。北宋彩塑宫廷侍女,神情姿态那么谦逊亲切温婉柔顺可人。她们美丽秀气,有的颔首,有的敛眉,有的凝神,有的浅笑;有的小心窥望圣母脸色,有的延颈探询,有的安心默立,有的细细侧耳倾听……
殿堂宽大深邃,彩塑侍女像41尊(元祐二年·1087),明代又补塑2尊。
出于对珍贵文物的保护,参观者不能进入大殿,只能在门口隔着栅栏远观,而且堂屋里没有照明,全凭一些自然光。大概神灵感我诚心,千里迢迢的从上海过来瞻仰,我的相机不敢使用闪光灯,取得的画面却异常清晰。圣母静谧慈祥的面容,侍女谦恭的态度与平和的身姿,都拍得鲜明可亲。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组彩色泥塑,还能从神态中隐隐看到她们的心态,容止里透出一种共同的气息——“平和、守职与满意”,令人深觉熨帖、舒适和珍贵。一个社会,它的各个阶层,从草根到宝塔尖,如果大多能有“平和、守职与满意”心态,必定繁荣宜居。
手机里有李白诗,坐大草坪,晚风中读读《忆旧游》。从彩塑,我忽而为李白缺乏宋女郎那样的心态而惋惜。窃以为诗中的太原晋祠际遇,很可能就是李白人生拐点的开始。
李白最得意的岁月,当是天宝元年(742)41岁时被召入长安,供奉翰林,在沉香亭前为唐玄宗和杨贵妃填词;又有令高力士脱靴磨墨之说。
之前,李白受好友元演的盛意邀请,到“作尹并州(太原)”的元演父亲处做客,过了一段极其享受的日子:“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
此时的李白,与“一斗亦醉,一石亦醉”的淳于髡差不多了。他是带着这种心情入长安的。“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不久便弄得“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虽然可惜,但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