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俗语,已不太适应今天的穿衣潮流,但它在那个倡导俭朴的年代,却是深入人心,家家践行。
父亲是缝纫生产合作社的老师傅,专门干衣服的修修补补,如大改小、旧翻新、裤管加长以及袖管肘部、膝盖、臀部处加厚等杂七杂八的活儿。
当时的穿衣观念是整洁大方,强调“鞋不露趾,衣不露体”,衣服旧些没人耻笑,破破拉拉就会被人看不上眼。但在缝纫业流行这么一句话:宁做新的,不改旧的。一是修修改改,做不了成衣,显不出本事;二是修补改旧,细碎、繁琐,远没有做新的干脆爽手。父亲却安心“缝缝补补”的活儿,一直干到退休,而且做出了小名气,退休时还有人联名挽留他呢。
父亲是用“心”缝补衣服的。那时候,小孩都是散养的,衣服裤子剐破是常有的事。父亲接到这样的活儿,不是一补了之,而是在缝实之后,再用准备好的“彩花贴”缝贴上去。不仅看不出破损,“蝴蝶”“蜗牛”“花朵”等图案还增添了乐趣。孩子们自然更喜欢穿了。十几岁的男孩,腿长得特别快,刚穿没多久的裤子,就成了“吊脚裤”。家长送来这样的裤子,父亲总要问问孩子的性格——爱说爱动的,就用色差大的布拼接一段,更显活泼;文静内向的,就用色彩相近的,不显张扬。对成年人呢,则尽可能地选用色差最接近的布,用最细密的针脚缝缀,把补的“疤痕”压缩得最小,不至于太过引人注意。虽然在那个时代,穿补丁衣服,不会有人大惊小怪,更不会指指点点,但也无须特别引人注意。
父亲高超的缝补手艺,吸引了很多顾客。他的案板上,常年堆积着待缝补的衣服。春末夏初,是一个小忙季。夏天人们常穿的薄汗衫,后背和前胸部分极易破损,而两只短短的袖管和下半截常是完好的,让人实在是“弃之不忍,穿之不雅”。父亲能让它们重新“焕发青春”——换上新的后背和前胸,就能照穿不误。买一件新汗衫,要一元五角左右,还要布票,而如此修补一下,只需要五六毛钱。故而,父亲总是应接不暇。
秋末冬初,又是一个大忙季。棉毛衫只是领口、袖口和后背等部分易坏,剪掉破的,换上新的,花费不多,照样能穿得舒舒服服。此时的忙,还多了一个“帽子翻新”。中山装加呢帽,是那时上自头面人物,下至平民百姓,在比较庄重的场合,如开会、婚庆等的标配穿着。只是呢帽有个缺点,极易褪色变旧,父亲跟妙手回春的医生一样,给旧帽动动“手术”,就能使其焕然一新。不过,这是个极费工夫的细致活儿。首先,要把帽子拆开,把残留的线头拈干净,反过来烫平,最难拆的是帽子圆顶沿边压实的一圈线,既要一针不留把线拆光,又不能把与线缝仅一二毫米的布料拆坏。一旦拆坏,就要做“赔匠”了。“拆帽”活儿通常是我们姐弟几个来做。我们总是全神贯注,瞪大眼睛,手握锋利的小刀,极小心地慢慢移动,划断缝线,但不碰到布料。
我后来常想,我在学习、工作中的精心、细心、耐心,大约就是在拆帽子中养成的吧。拆好后,父亲按原样缝制,很快,一只帽顶平整、帽壁平滑、帽箍圆正、帽檐挺括、色泽鲜亮的新帽子就完工了。已完全看不出,这是焕发第二春的“翻新”帽。
父亲离我们而去已多年,他干的工作——缝缝补补,早已“关门歇业”,无人问津。但在我心里,对“缝缝补补”却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我想,我们虽然不必模仿“补衣”的行动,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的精神,还是该继承并发扬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