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脚步,总是来得特别缓慢。
过去只消十月里一阵连绵的秋雨,就能迅速进入一去难回的冬天。近年却要待到春节前后,才渐渐稍有了天寒的味道,然后稍纵即逝,天气冷冷暖暖,说不清确切的季节。而记忆里的冬天,天色高远而又肃穆,天地茫茫落木无边,低空的树桠,印在灰色的天空,缀满无尽的回味与寂寥。真正的冬天,应该好似一只颈上套着铮铮铁链的凶猛大狼狗,眼神逼人,双爪刨地,久久蓄势无尽等待,等待在风雪弥漫的酷寒之间,与孩子们手足红肿的冻疮奇痒之中,只为着七彩绚丽的春天一声巨吼冲天而起。
当时的冬天,天色灰黄,街上行人衣着庄重。个子高挑的男人,一身礼帽大衣,少言寡语气派庄严;个头矮小而自觉不俗的,照样大衣垂地口才雄辩,于十字路边,于大饭店门口,向着来客远远伸出大手,气派风度好似列宁或拿破仑。
冬天总是让人回想过去。当年的温馨,莫过于人生之初,母亲在家门口水槽边浆洗着全家没完没了的衣物,水中的双手冻得通红通红。小小的我们,小小的姐弟三人,已然换上厚厚的棉袄,一大早出来站在家的门口,活蹦乱跳,前看后看,一齐招呼邻家同样有着父母的孩子。冬天里的孩子,因为父母而温暖。
“下雪啦,下雪啦!”那时,全世界都在下雪,纷纷扬扬开始冬天的高潮。记忆中的积雪,很厚很高,没过了膝盖,压塌过别人家里危屋的棚顶。
而今的冬天,只有一样与过去相同,就是,天同样黑得特别地早。冬天里,总是喜欢在回家的路上,骑着单车,一次次拐入人家四面楼房围着的天井,在别人的院子,于空空荡荡之间,抬头山高月小,低头看家家厨房,晕晕亮出昏黄温暖的灯光。到家听着别人家里菜锅炒作,玎珰作响,虚拟单身流浪到家的感觉,壮怀激烈。
最难得的寒冷季节,莫过于回到生活了40年的老屋,面对双双健在的垂老父母,在挤窄的灶间,头顶上方小小8瓦日光灯灯光莹然,一碗碗端起温热的黄酒,一碗碗喝到舌头发硬。再次听父母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再次向他们说儿子的儿子、他们的孙子的故事。很晚很晚,你摇晃着出门,黑夜里,月光下如霜似雪,小弄堂地面白白茫茫,回看站在老屋门口的父母,如石雕一般立着,永远与老屋同在。于是,骑车终于在弄堂的拐角处,抖落下背后的视线,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