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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上钢二厂工作期间,厂图书馆是个鲜花盛开的地方,那儿不仅书多,报刊杂志也多……我活像一条饥饿的蚕儿,遇到桑叶就想吃,只有吃饱了桑叶的蚕儿,才能“上山”吐丝(诗)。
那是1982年,布谷叫了,树荫浓了的季节,我在宽敞的阅览室里,打开了新到的《青年文学》,读到了一篇叫《哦,香雪》的小说。
香雪,是台儿沟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里,一个姑娘的名字。每晚7点,一列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火车,在这儿停留一分钟。就是这短短的一分钟,不仅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也搅乱了姑娘们的心……
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姑娘们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抓紧时间和旅客们做买卖。他们踮着脚尖,把整筐的鸡蛋、红枣举上窗口,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属于姑娘们自己的发卡、香皂乃至花色繁多的纱巾和能松能紧的尼龙袜。
“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作起买卖却是姑娘们中最顺利的一个……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你望着她那洁如水晶的眼睛,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心中会升起一种美好的感情。你不忍心跟这样的小姑娘耍滑头,在她面前,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
香雪为换回一只她心仪已久的铅笔盒,跳上了已经启动的火车……下一站叫西山口,离台儿沟30里……四周是黑黝黝的大山,害怕得叫人心跳的寂静……香雪沿着脚下的枕木往回走,她穿过隧道,弯腰拔下一根枯草,将它插在小辫里,娘告诉她,这样可以“避邪”……终于,她听到了伙伴们欢乐的呐喊……“古老的群山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他们共同欢呼着:哦,香雪!香雪!”
故事并不复杂,实际上就是火车在小村庄边上的一分钟和一群从未出过山的女孩子和这列火车的关系,和这个一分钟的关系……这短短的一分钟竟这样的神奇,这样的让人震撼!它不仅获得了“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而且拍成了电影,荣获第4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青春片最高奖,感动了世上更多的人……
我因为喜欢这篇小说,当时把它完整地抄了下来(约8000字)。不久,又买到了获奖作品集,看照片,方知作者铁凝,是个留有披肩长发和前刘海的俊俏姑娘。
1983年,铁凝的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再次获奖,同样改编成电影《红衣少女》(获1985年中国电影“金鸡奖”、“百花奖”优秀故事片奖)。几乎一年时间内有两篇小说获得全国大奖,并且都拍成了电影,这在上世纪80年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就此,我不时读到她的作品,如中篇小说《麦秸垛》、《棉花垛》、《青草垛》;长篇小说《玫瑰门》、《大浴女》;散文《怀念孙犁先生》、《风筝仙女》、《擀面杖的故事》……
对铁凝的小说,好评如潮。汪曾祺说她的小说是快乐的小说,温暖的小说,为这个世界祝福的小说。
铁凝的散文生活气息浓郁,文字中饱含对生活的情意,坦诚以及悲悯,而同时又时不时地带给你猝不及防的精彩与撞击。让人感受生活的温暖与美好的同时,又轻松地撕开生活中丑陋的一面,带给我们强烈的智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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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中国文坛爆出一大新闻:49岁的“美女作家”铁凝,当选为中国作协主席,成为继文学大师茅盾、巴金后中国作协的第三任掌门人。
不啻一声春雷,震动了四面八方!一如80年代轰动一时的电影《红衣少女》那样,铁凝又成了轰动一时的人物。
作为中国作协的一名老会员,我十分关注这位新当选的主席。
铁凝当选主席后,在主席团第一次会议上,她没有对任内工作作出具体构想或承诺,而是连用了几个“不敢忘记”,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一不敢忘记的就是“非我莫属”。因为这是一个事实,要经常问一问“你以为你是谁”?你就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那么你是谁呢?“作家中的一份子,我不高于他们,或者说,我不比他们更出众。”
第二不敢忘记的就是两位前任主席和一批前辈作家。他们在前面填平了坑洼,让后来人才能走顺。
铁凝认为作协主席这个位子,不是一个权利的代名词,而是责任……
在鲜花、掌声和争议声中,铁凝成为中国文坛政治身份最高的作家(现为中共中央委员)。外界给予很高评价,认为它宣告了中国作协“权威时代的结束,男性时代的结束,传统时代的结束,老人时代的结束。”
一向低调的铁凝,在媒体面前格外谨慎。我忘不了中央电视台《面对面》独家专访铁凝时,王志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
记者问:“你的当选,很多人觉得意料之外,也有人说意料之中,你怎么看?”
铁凝答:“意料之外,是因前两位主席都是文学泰斗,他们是真正里程碑式的大师,而我,和他们确实没有任何可比性,仅从这一点,出人意料就很正常。”
“那意料之中呢?”
“意料之中可能是自己的猜测,我的同行们看到了这一点,这个人是一个作家。在这个前提下,他们最终选举我做这个主席,那就是一种宽厚的认可。”
茅盾53岁时走马上任,巴金则以80高龄担任该职,而铁凝当时还不到50岁,还是担任该职务的首位女作家。当记者问及年龄和性别,这是一个优势还是压力时,铁凝说:“我觉得喜悦和惶恐并存,责任和压力同在。至于性别问题,这不是问题,作家协会不是女作家协会,相反,男性当主席时,我也同样不认为那就是男人的协会。”
关于“美女作家”一说,铁凝认为应该很清醒地对待这个问题。有些人愿意戴这顶帽子,因为长的比较出众,而且也有文学才华,且“美女”这个词又热,反而会使一些没有太强鉴别力的读者发生对文学的转移和遮蔽。所以她觉得“文学”还是文学,“美女”还是美女,它们之间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铁凝认同一个权威时代的结束。现在的中国文坛已不存在这样的权威,今后会有另外一个局面那就是群雄突起。
“那么你自己的位置呢?”
铁凝回答:“我也是一个当代优秀作家之一,但是,还有一个但是,就是和我一样优秀,比我更优秀的作家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选了你啊,我们就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铁凝笑了:“那是我的运气好,只能说是我的荣幸,非同寻常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