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时报周末·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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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树嘴

    ■陌桑文

    老家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名字,叫檀树嘴。在我的方言里,嘴即河之洲。我的祖辈在那里生活了多少年多少代,我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单从地名来说,这个坐落在河之洲的村庄此前必定是檀树环绕,花木飘香。我固执地认为,诗经伐檀那一首,就是源于我的故乡。“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少年时我像个老夫子一样抑扬顿挫地读着这些句子,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我那个叫檀树嘴的村庄里,我的先人们正在砍伐高大的檀树,砍树的叮当之声回荡在树林间。大树吱吱嘎嘎地倒下,密匝的林荫里露出一块瓦蓝的天空。先人们把这些砍倒的檀树,斩枝去叶,抬到村边那条叫竺陂汊的小河边。竺陂汊的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一直通向天水相接的地方。

    风景如画,多么美好!诗经描述的这些景物,也的确与我的村庄吻合。在这样一个山青水碧的地方,生长着苍翠茂密的檀树。某一年春天,摇着木铎的采诗官来到我的小村庄。其时,我的一位才华横溢又乐观练达的先人,站在田埂下,一边劳作,一边歌唱,唱的正是那首坎坎伐檀。这位渊博的采诗官连忙驻足,记下了这首流传千载脍炙人口的诗歌。从而让数千年后的我,作为一个檀树嘴的后人,在诗三百的版图中找到了我灵魂栖居的村庄。

    我一直相信,在我那个叫做檀树嘴的村庄的某个角落里,定然还有几株高高低低的檀树,无论是青檀还是紫檀,它们经风经雨,用自己的存在默默地呵护着这个村庄的过去和现在。然而,以我有限的植物学知识,我并不认识这种名叫檀树的树。少年时的我问遍了村里的老人:我们的村子里到底还有没有檀树?老人们说没有了。没有檀树为什么要叫檀树嘴?老人们一脸茫然。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故乡的檀树,的确是被先人们坎坎地砍伐掉了。

    在一个叫檀树嘴的村庄里长大,我却没有见过檀树,对我来说,多少有些遗憾。然而,这并不影响诗经里清且涟漪的竺陂汊河水,在我诗意的想象空间里不舍昼夜地淙淙流淌,也不影响檀树的缕缕清香深深地浸透我的血液和清梦。

    后来,我带着少年的惆怅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檀树嘴,开始走南闯北。有一次在家具展销会上,有人向我介绍了一套紫檀材质的家具,一桌四椅一几一屏风而已,市价竟高达三百多万元。那个从绿树阴浓的诗经里走来的年轻人,被那一串阿拉伯数字惊得目瞪口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用整个青春苦苦寻觅的檀树,竟然在这样一个场景里,以这样一种方式邂逅。他仿佛看到,故乡那些粗壮茂密的檀树,正被一棵棵地从诗经里抬出来,置之河之干兮。

    那年轻人突然生出一个根深叶茂的念想:回到故乡去种树,让檀树的清香重新弥漫在整个村庄,让伐檀的坎坎声再次伴随着竺陂汊的河水静静地流淌,让他的村庄重拾往昔诗经的荣耀和辉煌。

    我开始到处搜寻可以移栽的苗木。一家苗圃的人回复我,一株一米高的檀树苗,要卖三百多元。苗圃的人说,十年后,你三百元买下的树苗,能够给你带来八十多万元的收益。在对方的提示下,我的大脑快速地换算:栽上十棵这样的树,也许我此生往后就可以不稼不穑了。诗经伐檀的场景再次在我眼前浮现。我看见自己腰围兽皮和粗布短裙,赤裸着臂膀,手持板斧,站在一棵高大的檀树下,唷唷嗨唷唷嗨地砍树。突然我的板斧不见了,兽皮和粗布短裙也不见了,一个挺胸腆肚的中年男子站在树下,嚯嚯的电锯声把诗经肢解得粉碎。在河之洲,那个寻找檀树的游子,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迷失在回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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