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们从敦煌出发,沿着通向戈壁滩深处的公路,经玉门关到雅丹国家地质公园,180多公里,一路上艳阳高照,灰黑色的戈壁滩上仿佛水汽蒸腾,蜃景变幻。然而,事实上这儿没有一滴水,低矮的骆驼刺和红柳成为茫茫大漠里不屈的生命。雅丹魔鬼城据说刚实施过人工降雨,那些奇形怪状的自然雕塑中间,看得见水流的印迹。站在高处,也隐约看得见河流的走向,但是,水,在这儿早已成为传说。
离开魔鬼城,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阳关,去看张骞纪念馆,到农民家去参观葡萄园。我在葡萄园里意外地看见一条小水沟,从葡萄架边缓缓地流淌。我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冰凉彻骨。回族的农民笑着说,这里是祁连山的雪水,也只有夏天才能看得见小溪,这三百多亩葡萄园就靠着衣带一样纤细的溪流浇灌。
有水就有绿洲。当我们的车离开葡萄园,开出不到一公里,就又进入无边的戈壁滩,一排排通风的小矮房,是农民风干葡萄的场所。回头望去,那片翠绿的葡萄园就像不知什么人遗失的一颗翡翠坠子。在这茫茫大漠中,水的神奇让我感到震撼。
虽然我们一路以车代步,但是这一天毕竟奔波了四百多公里。在这七月的荒漠中,我们也感到很疲劳。回到敦煌市,进入宾馆的第一件事,我就想痛痛快快地泡个澡。可是我在浴缸边停住了:那个节水浴缸突然让我想起月牙泉,就在鸣沙山下。那泪珠一般的月牙泉,让我看得忧心忡忡。四合的沙山,似乎随时就会将这滴泪珠淹没得无影无踪。
水,在这个西北小城,它跟金子一般贵重。作为一个过客,横穿中国来到这里,我所能付出的,也就是尽量少索取。我在水龙头下随便冲了一下,也一样消除了疲劳。又因为自己的小小善举,更增添了内心的快乐。七年过去了,每当我看见敦煌两个字,不仅那些大漠深处的风光在我脑海里一一重现,还会想起那只被我关掉的水龙头。
还有一次难忘的洗澡经历,发生在2010年春天的贵州。初到六盘水的那天晚上,我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收到远在上海的朋友的短信。朋友问我是不是自己带水到贵州来用了?我说那么远为什么要带水?朋友说大旱呀!我顿悟。这一年春天,云贵高原很多地方发生严重旱灾,很多地方的农民颗粒无收。
我想起来时的路上,看见一些山洼里的灌木丛都焦黄了,远望去,一片苍白,我顿时为自己刚才洗澡时毫无节制地用水感到内疚。虽然我到六盘水的时候,旱情已经有所缓解,但是,缺水依然是当地农民的一个大问题。后来我看见黄果树的瀑布也因水量不足瘦身,四条细细的水带子从山崖上飘荡下来,显得格外羞涩。在乌蒙山区,梭戛苗寨也在经受这场旱灾的考验。我看见一个苗族少女拿着水桶,跪在一孔山泉旁,等水渗满一个小窠子再舀起来。她那专注的神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里的山区本来不缺水,山脚下时常听见哗哗流淌的水声。但是生活在山腰上的长角苗人用水却很困难。村寨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水窖,那水泥盖子封住的水窖建在山崖边上,便于收集雨水。满脸污垢的孩子们在水窖上蹦跳着。长期生活在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人们,虽然也把节约用水挂在嘴边,但是对缺水的切肤之痛,却鲜有体验。
这以后,我又去了很多地方,住过数不清的宾馆,但是,无论走到哪里,即使是在雨水充沛的江南,我也很十分珍惜宾馆里面的水,这已经形成了我的自觉。我不因为自己支付了住宿费就可以对客房里的水挥霍无度。我认识到,水是一种公共资源,节约是一种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