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成片的甘蔗地，高耸的椰树林，还有那成排成堆吐着红棉球的木棉花，就连空气都弥漫着山野甘草的芳香……此时，我和我的战友们都置身于这样一种“浪漫”的环境。

　　而这“浪漫”的背后，即将上演一场残酷且血腥的战争。

　　部队经过昼夜铁路机动已按时到达南疆作战区域，我们在广西崇左的一个无名山坳里扎营，朦胧的月光中，一个个身影在起伏的山峦中忽隐忽现，侦察地形、挖“猫儿洞”、伪装武器装备。亚热带雨林气候的闷热、多雨、潮湿，不少北方籍的战士一时难以适应，身体出现了风疹过敏，奇痒难耐，加上蚂蟥、山蚊、蟒蛇的袭扰，更是屡屡发生非战斗减员的险情。

　　一次，兄弟排有一位战士去灌木丛解手，不料被一条碗口般粗的蟒蛇缠住，幸亏被正在附近劳作的壮族老汉及时解救才幸免于难。记得那天老汉不仅为我们面授如何做好山地自我保护的办法，还为我们介绍起广西壮乡流传甚广的许多民谣。

　　“广西十八怪”就是其中比较典型的一则，我隐约还记得这样几句：“斗笠当锅盖、蚂蟥做腰带、三个蚊子一盘菜；裤衩穿在长裤外、老太爬山比猴快；抱着孩子谈恋爱、生个娃娃半脑袋、鸡蛋串起来卖……” 这些民谣不仅记载了当地社会的风土习俗，也反映了壮乡人民的生活风貌。

　　战争一触即发，生死就在眼前，用说民谣传民谣的办法，淡化临战状态下近乎凝固的空气，这也成为我军战地政治思想工作的一个“绝活”。我们背记“不许动，你被俘虏了”等简单“越语”词汇、试用急救包、穿上防竹签钢板鞋，尽全力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四

　　时间定格在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的早晨，严格来说是早晨六时四十分，隆隆炮声，宣告自卫还击战正式打响，早已枕戈旦待的参战部队从云南、广西两个方向，向地区小霸越南发起总攻，按前指作战方案，我们舟桥连和374团侦察排共同承担抢夺和守卫广西水口边关大桥的任务，确保战时运输线畅通。

　　夺桥、守桥成了我们舟桥部队参战中的关键词，更是我们舟桥连的主要作战任务。是役，凌晨三时五十分，全连按计划进入战斗区域，完成对水口关大桥中方桥头1000米C形包围，五时三十分，突击排潜伏至距中方桥头堡500米附近，桥上赶集的行人已隐约可见，六时三十分，浮桥渡河装备器材完成部署，六时四十分，三颗信号弹划破晨雾，紧随总攻的炮声，舟桥连集结火力，摆开架势佯攻桥面，吸引住了对方的注意力。说时迟，那时快，打扮成越南边境村民的374团侦察排战士暗渡陈仓，从桥头两侧迂回摸上对岸桥头堡，当场击毙蹲守大桥的越南武装人员，迅捷占领了边关大桥。同时，连队又在水口关附近架起了浮桥，为保障野战部队通行建立起了预备通道。

　　战前谋划的战术成功地在战时得到了贯彻、实施，保障了战斗任务的顺利完成。

　　护桥一举成功，使得我们这些原本“脑袋已别在裤腰上”的年轻生命免遭战火的蹂躏。

　　正当大家庆幸自己的战斗任务初战告捷之时，只见一批批血肉模糊的伤员、烈士，从前方被陆续运送了下来。据696野战医院的护士介绍：大部队冲锋时，迫于我正面炮火，越方采用化整为零的战术，纷纷钻进了事先构筑好的山洞工事，或以自然的山涧、岩洞、悬崖为屏障负隅顽抗，造成我一线部队重大伤亡……历史的脚步从没有走运，英雄的光环绝不会褪色，惨烈的战争也没有因为时代的变迁而被淡忘。为了祖国尊严、保卫祖国安宁和人民幸福生活，年青战士以血肉之躯浴血疆场。

　　遵照前线指挥部命令，我们舟桥连一方面需固守大桥，另一方面又需转入从水口关向我方纵深十公里边境线修筑国防工事，就这样，从还击战打响至边境线国防工事修筑完成，我和战友们在前线的时间长达六个半月，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六个半月，也是最引以自豪的六个半月。当连队凯旋归建时，南国重镇南宁市俨然已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硕大的凯旋门上方“热烈欢迎我边防部队还击越南小霸胜利凯旋”横幅字样鲜艳夺目，道路两旁彩旗招展，鼓乐喧天，欢送的边民挥舞着彩带，一眼望不到尽头，茶杯、毛巾、绣着各种壮乡图案的鞋垫不时塞进战士们的手里、怀里、包里，到处洋溢着喜庆胜利的气氛。

　　在战后的军人表彰大会上，我被授于“三等功”军章和“中越边境自卫还击”参战纪念章各一枚。让我倍感自豪的是，部队还把立功喜报送到我的家乡。据哥哥回忆介绍，当年由于母亲去上海探望父亲，姐姐已出嫁，家乡政府把这立功喜报送到了南北湖边我外婆家，那天，一队人马在外婆家门前敲锣打鼓，着实让年迈的外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民兵连长把大红喜报读给她听后，外婆这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耐人寻味的是，南北湖旁的外婆家不仅留下了我童年时的许多往事，还记录下了我作为军人的一段荣耀故事。

　　五

　　退伍以后，我“顶职”到了上海工作。从战场到商场，在商海“摸打滚爬”的我，曾经为国有企业的转型发展贡献春青和力量，先后担任三家杨浦区中型国企的法人代表，目前任上海杨浦工贸（集团）党建负责人。

　　无论在什么岗位，干什么工作，我时常把当兵的这段经历珍藏于心；把部队培养的军人气质融入学习、工作，生活；不管是经营还是管理，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我时刻勉励自己不忘“军心”，继续前进！

　　“参军可能后悔三年，不参军将后悔一辈子。”

　　回首过往，从学生时代的懵懂，到加入军旅、进入职场的兴奋，再到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每一个阶段的感受都记忆犹新。但这些年留给自己最深刻的体会却是，再平凡的人生，只要涂上了那层军绿色，就注定会绽放出炫目光彩。同样，让我感恩的是家乡芬芳的泥土哺育了我，是南北湖甘甜的湖水滋养了我的生命。

　　——一位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老兵的军旅感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