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年上海刚解放，父亲就把母亲和我们接到了上海，住在定海路的简屋群里。母亲常对我们说，这儿虽然很艰苦，夏天要逃到定海桥上去乘凉，但这儿的人心地很善良。有一次她不小心把钥匙丢进了家门前的小河里，一个年轻人马上下河帮她捞了上来，连口水也没喝。扫盲班的老师们耐心地教母亲识字，从夏天一直教到秋天，帮母亲脱了文盲帽，母亲总会对我讲起老师们的美丽和善良。

　　50年代初，我们搬进了长白新村，这让母亲不住地感激政府。那时生活很简约，但很安定。当我们生命开始拔节生长的时候，最先爱上的是田野和泥土。春天的时候，母亲带我们去田野挖荠菜、挑马兰头。秋天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去采野草籽，回来替我们每人塞了一个小枕头。母亲告诉我们，泥土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愿意给你，它的心最厚实、最善良。母亲从农村来，她知道泥土的好处。

　　58年解放妇女劳动力，母亲被招进了十七棉，安排在托儿所。她看到那么多娃娃躺在一只只浅绿的小床里，母爱使她爱上了这份辛苦的工作，她把一个个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小娃娃，大约由于体质太弱，整天哭闹，要抱着哄才行。她的妈妈也是一脸憔悴，说晚上也是哭到天亮，贴什么“天皇皇，地皇皇”的红纸也没用。母亲安慰她放心去工作，再想想办法。母亲想到了正在放小学暑假的我，琢磨把我拉差去哄那个娃娃。正是玩耍的季节，知道我肯定不乐意，就柔声对我说：“你权当多一个小妹妹，帮我带带她。”从此我每天跟母亲一起上班，专门照看那个哭叫不停的小娃娃。为了不影响其他孩子，母亲让我抱着她坐在外面走廊的条凳上，嘱咐了几句，就去忙她的事情去了。

　　我看了看小娃娃，她也正看着我，不哭了。我不由得笑了，她手脚舞动了几下，再一会儿就在我的摇晃中睡着了。醒着的时候，我对她做怪脸，她就笑得很可爱。中午，她妈妈看到孩子正安静地睡在我的手臂弯里，说：“小弟弟，谢谢你了，我这是第一回放下心来。”我觉得像得了一枚军功章。她又去谢母亲、谢所长。那天与母亲一起下班时，母亲揉着我的背问我：“明天还来吗？”见我点了点头，就说：“能帮着点别人，就记着去帮。”就凭母亲这句话，我干了整整一个月义工。

　　开学的时候，她妈妈特地上门送给我一本很漂亮的笔记本，记得第一页上印的名人名言：“善良是一盏灯，点亮别人的时候，也照亮了自己。”

　　那个年代，每家都有三四个孩子，有些比较困难的家庭常常会在关饷前几天就接不上趟了。她们知道母亲善良，就悄悄地求母亲借。我们家其实也不宽裕，四个孩子加一个爷爷要吃饭，但母亲总是会尽量帮她们想办法。有时实在借不出钱，就从米缸里挖点米救救急。母亲说，那些困难人家都是善良人，守信用，写在纸上的不如放在心里的结实。她们有时会用其他的方式帮助我们，当后来母亲去世时，她们流着泪帮助我们料理了所有的后事。

　　有一首诗写得好：把母亲水灵灵的的嘱咐/掐一段放在阳光下/晒干装进小小的旅行袋/饥时嚼一点/渴时嚼一点/一小段晒干的话儿/嚼它需要我一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