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一扇小门,摸过一条昏暗而狭窄的甬道,只见一方蓝天。那是通北路榆林路转弯角上一个老宅的天井。一块铺板支在两根长凳上,一圈小矮凳围在四周。旁边有一口古老的井,里面常常会拎出个凉西瓜。四边有一应神秘的门窗,门窗后不知道有多大,房后还有一棵结满了无花果的树。
上世纪六十年代,七八个小孩坐下后开始做作业,那是通一小学规定的分小组温课。那时每家人家都是双职工,没人管孩子,更没有晚托班,每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就由每个小组长负责温习功课。谁家房子大就在谁家集中。
一群小学生,从小学会自己管自己,不安分的同学偶尔耳语几句,引出一片笑声。有人先完成了,就去惹别人,引发一通斥责,一通埋怨。稍事安宁又是一波热闹,因为又有几人完成了。总有几个做作业慢的人只能瞪瞪眼了。都做完了,于是开始追逐,开始扭缠,开始争吵。刚才的寂静被打破了,十龄稚子真的无知,无忧,无虑,无畏,在这一方蓝天下演绎着他们短暂的童年,他们不可能意识也不会去珍惜,这方蓝天下的童年其实稍纵即逝,永不复返。嬉闹声终于启开了一扇神秘的窗,露出一个头:“轻点!”。
他们也终于安静得坐下来,在这一方蓝天下,谈论起他们的新闻。有跳绳跳进了电视台,有合唱团又要排新歌曲,也有某同学被罚站,某同学作业不交,明天肯定有好戏看。另外,也有谁看到了班主任的男朋友。那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八卦。一阵阵笑声飘逸出那方蓝天。蓝天下,白云悠悠。
我尤其记得,蓝天下也掺杂些笑闻,住在三层的某同学半夜起来小便把痰盂弄翻,害得下面前楼的女同学睡梦中淋“雨”;某同学的妈妈眼睛太近视了,生煤炉点火时老有头发烧焦味;两个同学,数学课上,把364前后两个数说成3、4。数学老师调侃地在黑板上画了山、水……笑声随着童年的岁月升腾在一方蓝天的上空,竟然漂浮了五十多年,每每聚会,每每笑声一片。前几年到敬老院探望弄翻痰盂那个同学的老母亲,九十六岁的老人家还跟那女同学道歉呢。
稚童不知愁。
其实不久后,这方蓝天上便出现了阴云。读书无用论掩上了作业本,稚嫩的笑声变成了激烈的口号声。因为那场运动,中国小学史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七年级”。蓝天没有了,笑声没有了,追逐和嬉戏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口枯井还在,那几个孤独的无花果还在,那几扇阴暗的门窗再也没有启开。
一方蓝天被拆迁了。
如今,我抚摸那段记忆,只是格外怀念着童年那一方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