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五角场·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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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弄堂

  ■王建运 文

  我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一直是寄居在外婆家长大的。外婆家位于杨浦区高郎桥(今兰州路桥)兰州河道旁,这是一个自建私房为主的居民聚集区,也是昔日主要由产业工人集中居住的一条上海旧式老弄堂。

  劳动人民集聚

  这样的老式弄堂,在产业工人集中的大杨浦比比皆是。

  外婆所在的这条弄堂东靠黄浦江支流兰州河(又名杨树浦港),南以霍山路为界,西面与一家橡胶厂墙边的通道毗邻,北面则是当时颇为闹猛的长阳路商业街。

  这里居民约有200户,人口估计逾千了,仅供应居民生活用水的集中“给水站”就有四个,除了煤卫住户是烧煤球炉与用马桶,每天清晨,各户家门口生煤炉呛味的袅绕烟雾,倒粪车环卫工人一路 “拎出来噢”喊叫声,还有刺耳的刷马桶声,犹如一部丰富的平民生活交响乐,组成了当时一幅底层劳动人民生活的生动画面。

  弄堂东南西北四通八达,共有6个进出口,弄堂内小路弯弯曲曲,其中还有前弄堂、后弄堂、东厢弄、西厢弄和三四条横穿互通的弄堂,常常是大弄堂里套小弄堂,陌生人首次来此如坠云雾之中,常常是转蒙找不到北。甚至有做了坏事遭人追捉,跑到这条弄堂里七窜八拐也就没了踪迹。

  弄堂里搭建的私房各式各样,条件略好的居民盖有二三层水泥砖瓦楼房,差点的是普通平房板房,还有不少草棚房。我记得,我们前排私房南面边缘处有一条仅能过人的小道,旁边即是一户简陋的草棚房。

  据杨浦区地方志记载,此处原是沪东地区荒郊的一个乱坟岗,因紧靠兰州河水道,清末民初江浙一带灾民为避难乘船至上海,就此上岸搭建简易住房落脚,慢慢就形成了现在这样的规模。我外婆一家早年是苏北地区靠水运谋生的船民,后来在上海落脚靠做苦工谋生,全家即在此上岸盖房落了户。

  居民生活颇艰辛

  杨浦区曾是中国民族工业的发祥地,特别是在黄浦江沿岸一带,早年资本家在此创办了不少民族工业,如棉纱厂、纺织厂、针织厂、毛纺厂、制鞋厂、制皂厂、橡胶厂等,弄堂里的居民几乎都是这些厂里的工人,其中还有从事服务行业的工人。

  有的家属随夫从乡下来沪,当家庭妇女或从事临时工的也不少,我记得当年小学同学中就有二三人的母亲是推劳动车的,她们还是集体所有制“区运输公司”的职工呢。还有妇女则以帮佣或做些缝缝补补针线活为生。上述纺织产业的工人又以三班倒居多,养育一家老小颇辛苦,保障其睡眠充足不出工伤事故是头等大事,故弄堂里凡有人家上夜班的,白天四周要保持安静不得喧闹,否则其家人必定出来训斥喧哗者。

  弄堂里居民以苏北人氏为多,还有不少江阴、宜兴、无锡和常州人,少数是湖北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甚至是文盲(我外婆即是),均以从事体力劳动为主。他们维持生计颇不易,但偏偏一户人家育有四五个,乃至六七个子女的不在少数。

  外婆家贴隔壁一户赵姓家,其妻是家庭妇女,靠主人一人工资生活,家徒四壁没一件像样物件,连个计时钟表都没有,若要掌握时辰需跑来我家门口瞄看外婆家客堂中的“三五牌”座钟。外婆家有时来了客人,老是见有人来家门口张望,不明白这是何故?待我们告知其缘故方恍然明白。就是这么个生活拮据的家庭,生育了五个子女,老大是儿子与我同岁,后其母又连生了两个女儿,待我小学毕业离开外婆家时,这户人家又再添了两个女儿。

  外婆助人名声好

  说起外婆为人,在当时整个弄堂里还小有名气,一则是她年仅三十多岁就当了外婆,无形中显示了她在弄堂里是个年轻的长辈。

  另则她曾是解放前上海一家制鞋厂的老工人,16岁结婚成家出道早,待我上托儿所时她已退休,领取退休工资也有40多元。我外公解放前是法商电车公司驾驶员,解放后进入公交汽车二场工作,薪水较高,他们的三个女儿较早参加工作均有收入,如此一算,全家人个个有工资收入,就我一个小孩吃闲饭,所以日子过得是绰绰有余,与周边多数生活拮据人家相比有点“鹤立鸡群”了。

  当周围人家紧巴巴过日子时,外婆经常带我上馆子吃饭,或大包小包买熟菜卤味回家。外婆为人开朗豁达,花钱手头宽裕,凡有邻居到了月底生活费接替不上,寻到外婆借个十元、廿元时,外婆一概没有二话。所以,外婆在弄堂里名声颇佳。

  因外公过世早,家中除我一个男孩外都是妇道人家,但凡需做些体力活,如水缸担水、买煤球、买米与木柴等,外婆从不担心,自有邻居小伙子或壮年汉子前来帮忙解决,原由就是外婆经常借钱接济他们,他们说“帮外婆干点力气活太应该了”。有家长还叮嘱儿子主动关看外婆家是否有体力活做,要求他们随叫随到。

  外婆还有一个好名声,上世纪70年代初时,老工人出身的她被街道推荐至我所读书的小学里当了一名“工宣队员”。我记得一辈子都没当过什么领导的外婆,那时异常兴奋,连在弄堂里走路都腰杆挺直了几分。她再三告诫我,在学校里要安分守己好好读书,千万不能闯祸出丑,否则做工宣队的外婆她要“鸭屎臭煞了”。

  欢乐无忧的童年

  就这样,我在这个以劳动人民、工人家庭为主的旧式老弄堂里,度过了我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那时身边的小伙伴、小学同学都是工人子弟,我们一起玩耍、疯癫乃至打架,在这里学会玩遍了当年几乎所有能玩的游戏,凭记忆有打弹子、顶角子、刮刮片、抓单张、木头人、挑棚棚、捉强盗、逃降散、滚铁圈、踩高跷、叠罗汉、跨鞍马、斗才积、捉知了、放天牛、翻象棋、走军棋、劈灵角、捉金乌虫、抽闲骨头、四角大战、水泥板乒乓球……

  弄堂里还经常会有走街穿巷的小商贩来兜售生意,如头上扎根小辫子卖梨膏糖的、挑着担子卖麦芽糖块的、敲着竹筒卖糖粥的、烧炉子灌浇糖人糖画的、捏面人小动物的、吆喝卖雪糕棒冰的、卖知了金龟子的、爆炒米花的……每当这时,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快乐兴奋的时候。

  时光飞逝,儿童时期的快乐游戏,如今都已成了抹不去的小时弄堂生活的回忆了。当年神采飞扬、生活过得十分惬意的外婆早已作古,我本人也进入古来稀年。当年那个四通八达的外婆的弄堂,也早于上世纪70年代初整体动迁改造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幢现代的高层居民楼,楼下河道旁是绿树成荫的街心花园,成了居民唱歌练声的好去处。而今,每每路过此地,还有一种特别的心情泛起,当年弄堂里的小伙伴们小同学们,你们现在都在哪里?你们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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