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文
来到周浦图书馆,一定要到“傅雷文献馆”看看。
年少时,不知有《约翰·克里斯朵夫》这么一本书。某日,发现同桌李同学上课时一反常态,看上去正襟危坐,在偷看书包里一本页面发黄、粘着教科书封面的“黄色书籍”,便知道肯定有啥不可示人的名堂。气人的是再三询问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最后只能“险恶威胁”:“‘不上路’是吧,我在班级里喊一声,肯定‘没收’大家呒要看。”
李同学才含含糊糊说了拗里拗口的几个字,果然是“封资修”里的“资”了,甚至听到“有饭,可以死多夫”,觉得还有点晦气,便暗地“呸”了一口。看在平时相处甚欢的面子上,再加还有“放学后‘请客棒冰’”的诱人许诺就没有起身“揭发”,其实更想看看书里的资产阶级是如何谈情说爱的,但只记住了残破书脊上的“傅雷”这两个字。
一放学,这家伙一溜烟跑得没影,心里那个气啊!中午了,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罢罢!日后再慢慢收拾他,一路上就琢磨:傅雷是谁?
度过到工厂、下农村,各奔东西的忙乱阶段,刚适应周而复始上下班、吃饭睡觉的日子,意外收到一个来自北方的包裹,里面是那本神秘的“黄色书籍”。原来身在北方的李同桌,劳作之余想到“棒冰之约”,百般感慨便把书寄了过来,再三嘱咐“批判性阅读”。
以后有了空闲就会把书拿来“批判”一番,却觉得有些想法与书里那位年轻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颇为契合,进而觉得“布尔乔亚”的确需要锻炼,有了好朋友奥利维还有喜欢的姑娘葛拉奇亚,友谊爱情都全了还不知足;能趴在桌子上写曲谱还要忧郁,到车间里出大力、干重活肯定没那么多哼哼唧唧了。
当年与一个“老宁波”师傅上下手搭配多年,他说的话一多半听不懂,连猜带蒙一小半还常搞错,好几次差点就要“武斗”了,所以对翻译傅雷佩服之至,能把曲里拐去的外国字变成方方正正的中国字,这要多大的学问哦。
上世纪八十年代《傅雷家书》风靡,父子间的书信里多次提到要像约翰·克利斯朵夫那样,在满是世俗、内卷的社会里不断沮丧又不断努力。
尤其读到那段“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不禁“呵呵”地自我安慰,傅雷先生翻译得真好,当年“威胁”李同学是有点“卑下”,但还是能争取当“英雄”哦。
时光荏苒,走进傅雷文献馆,迎面是一尊雕像:一个一丝不苟并肃穆的中年人,下面有几个字“傅雷 1908-1966”。偌大的展馆很是安静,也在预想之中,开馆时喧闹、光影掠过,而今需要一个静谧的空间盛放感怀与思辨。
隔着玻璃展柜,看到放在特制玻璃盒子里数本页面发黄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再也不用遮遮掩掩更不用“批判性阅读”了。据说罗曼·罗兰酝酿和写作《约翰·克里斯朵夫》用了20年时光,傅雷先生翻译、修订用了10年时间,而从收到李同学的寄赠,到在文献馆虔诚地“面对面”,时光也流过了几十年。
在“傅雷文献馆”徜徉,恍若与过往打个招呼。看着阅览室里埋头读书,在电脑前敲打的读者,窗户外骑着“电驴子”疾驶的小哥,还有来的路上,地铁里为应付“内卷”而疲惫不堪的白领……只要努力不“躺平”,就是现代的“约翰·克里斯多夫”们。同一本书,能读出境遇不济的沉重、怀才不遇的抑郁或奋发有为的成熟,如果想起了与此有关的点滴情景,是否都能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