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文明的遗存
人类文明是同源演化而来吗?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很难回答。从逻辑看,我们都是人,有共同的生理基础,亦应有共通的精神基础和价值基础,只是生存环境、历史境遇不同,才使文明呈现多样性,随着技术进步,差异的坚冰终将化解。
可具体来看,不同文明的差异确实惊人。以天主教为例,信徒需交纳收入的十分之一,在生产力不发达时代,这个负担过于沉重,可为什么那些饥饿的人们却甘心承担?他们为什么如此关注精神?用理性,很难给出解释,似乎只能视为文明的“宿命”。
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仍有许多原始部落,人们使用一千多种语言,戴蒙德对此持续研究了40多年。在国家出现前,捕猎-采集是人类文明的基本样式,它已存在1.1万年,而国家仅5400年,前者无疑更成熟,后者更稚嫩。
出乎戴蒙德意料的是,原始文明并非幼稚与善良,各部落均以邻为壑,边界意识极强,陌生人随时可能被杀死。因为生产力低下,无法支撑复杂的社会关系,人们只能凭血缘、地缘划出一个个小圈子。
人情为何大于法
在原始文明中,小圈子是承担责任的基本单位,人性融化在共性中,个体“自我”受压抑,难以觉醒。
一次交通事故,某司机轧死了部落儿童。要平息纠纷,只能运输公司老板出面,因为在部落人眼中,肇事者不重要,“当家的”才重要。在“熟人”说和下,死者父母要求老板带全体员工登门道歉,他们必须当场痛哭,哭得足够真诚才能过关,当然,还要附加物质赔偿。
对于受害者,他们需要的是加害者理解自己的感受,宁可损失物质利益。对小圈子来说,关系大于公正,而修复关系,就要以共同感受为基础。有的部落在战争中落败,父兄被杀,自己被轰走,可他们回到原地时,竟会心安理得地给战胜者送礼,在他们看来,这就叫和谐。
靠关系不靠法律,所以杀人和盗窃的并无区别,只要关系修复,再大的罪恶也会被宽容。
人道灾难催生了国家
没有法律,捕猎-采集文明战争不断,年均死于战争的人口达0.36%,远高于上世纪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0.15%)。
战争死亡率高,因为经年不断,全民参与,对于俘获的老弱妇女,一律虐杀。他们也有人性,他们对子女的照顾远多于现代人,给予更大自由空间,很少责罚他们。但天性之爱不足以约束“抱团的自私”。戴蒙德认为,正因为部落间征战不休,才催生了国家,国家依法收缴个体的施暴权,达成长时间和平。
这或者能解释,为何每次王朝颠覆都会引发惊人的人道灾难,小民们只好接受一个新主子。新王朝未必好,但在更坏的威胁下,大家别无选择。不论涂上多少神圣油彩,这其实是捕猎-采集文明向前延伸的通用逻辑,为了生存,人人都要杀人,最凶的就成了共主,成了坐稳奴才的后代们口中的“祖先”。
文明的源头并非田园牧歌
由此看来,原始文明绝非田园牧歌,人类是被逼出襁褓、走到今天的。那么,为什么我们要憧憬过去?
因为捕猎-采集文明和农耕文明的痛点不同,农耕文明中的人要承受环境风险、人际纠纷、缺乏自由等伤害,而捕猎-采集文明似无此虞。
这就像猎狮人过马路,他会怕得要死,徘徊10分钟都过不去,而城市人会轻易完成,可他们绝不敢与狮子对峙。文明的不同阶段,忧患亦不同。让戴蒙德惊讶的是,部落人恐惧过度,堪称神经质。
在原始部落中,暴力、疾病与意外是三大死因,所以他们怕陌生人,怕疾病,怕遭遇野兽,而现代人都生活在陌生人群中,有法律保护,他们不大可能被别人杀死,病死是老年才发生的事,他们平均寿命长出了一倍多,因为不常见到死亡,所以不会恐惧过度。
宗教是如何演化而成的
沿着戴蒙德的逻辑就能明白,不同文明是在同一条根脉上的枝杈,彼此演化的逻辑一致。
正如古代农民不愿占有一大块整地,而愿换成零碎的小片土地,劳动量虽增,但将鸡蛋分篮,绝收几率也会减少。在英国中世纪和中国的唐朝,情况皆同,可见人性共通。
那么,怎么解释宗教呢?原始人为何需要这么高级的精神需求?
戴蒙德认为,宗教它初期只是一种解释功能,面对万事万物,人类经常会过度推论,从而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而解释功能的进化,又带来安慰功能、消除焦虑功能等,最终成为宗教。最有利的证明在于:推广成功的宗教并不需要其教义更真实,关键看它是否有利于实践,能激发人们的投入、生育下一代、拉别人进入,以及能否建构功能健全的社群。
戴蒙德认为,捕猎-采集文明也提醒着现代人,比如国家建构的虚伪性,使我们无法拥有完整的自尊与勇气,比如怎样的教育更有利于孩子成长。(来源:新华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