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基馥 文
离开故乡,或是搬离老宅,总有一种抹不去的乡愁。有的人的乡愁,是粉墙黛瓦的老屋,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有的人的乡愁,是屋前悠悠的小河,是村口弯弯的小路。系在我心头的“乡愁”,是一条全长不足千米的扬州路。
扬州路,横卧在杨浦区的西南角,西起通北路,东至齐齐哈尔路,是我老宅附近一条弥漫烟火气的小路。说它是小路,因道路不宽也不长,也不通公交车。说它弥漫烟火气,当时路两旁特别是许昌路至怀德路这一段,开着一个个店铺:饮食店、南货店、粮店、水果店、理发店,还有老虎灶、服务站、照相馆,真可谓开门七件事,件件都在居民家门口。
每天清晨,最先打破宁静的是那家朝南的饮食店,“噼啪噼啪”的点火生炉声,“啪啪啪”的揉面声,如同奏响的晨曲飘荡在扬州路上,城市也在晨曲中苏醒。不一会儿,煎油条的,贴大饼的,煮豆浆的,诱人的香味弥漫店堂内外。
我走过饮食店,故意走近那个煎油条的油锅前,闻闻那飘来的油条香味,也算是“望梅止渴”解了一次馋。偶尔母亲会买来一根油条,分成四段给我们弟兄四个。我边吃着泡饭,边舍不得地咬一小口蘸了酱油的油条,那种津津有味的满足感至今记忆犹新。
与饮食店一起炉火相映、热气蒸腾的,是对面那家老虎灶。当饮食店奏起晨曲,老虎灶也加入其中。炉火旺旺,开水沸腾,附近居民拿着热水瓶或水壶,拖着拖鞋“吧嗒吧嗒”前去泡水。店堂里还有几位老茶客,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谈天说地,谈今论古。
寒冷的冬季,老虎灶便成为热门打卡地。那时家家都用煤球炉煮饭烧水,烧一壶水起码半个小时,何不去老虎灶泡一瓶?我去老虎灶泡开水,常常是为家里的一个铜制的汤婆子灌热水。然后用汤婆子把被子捂热,晚上钻进被子里好暖好舒服。
离饮食店不远处是一家粮店,那时粮店的格局几乎一样,高高的柜台旁有一个马口铁大漏斗,那是专给顾客用来装米的“通道”。随着卖米师傅的一声喊:“请把米袋放好!”顾客立即把随身携带的米袋对准那个大漏斗。“哗哗”一阵响,几十斤的大米便装入了米袋里。
平时买米都是大人的事,我们小伙伴光顾粮店是为了抢购山芋。那时粮食凭票计划供应,家里孩子多,往往寅吃卯粮。而一斤粮票可购买七斤山芋,便出现了抢购山芋的“景观”。每逢粮店运来了山芋,每家的孩子拎着篮子朝粮店奔去。当排着长长的队伍,好不容易买到了山芋回家,真有一种得胜回朝的兴奋感。
粮店对面是一家照相馆,门面不大,但与八埭头的康明照相馆一样,两边橱窗都摆放着本馆的摄影作品。摄影大厅在二楼,大厅中央盖着红布的摄影机十分醒目,周边的各种道具形状各异,供前来照相的根据不同角色选择。
记得有一次,父亲兴致很高,拉着我和大弟去这家照相馆照相。我和大弟乖乖地听从摄影师的摆布:“把头抬一抬。”“好,笑一笑!”随着“啪嗒”一声,摄影师拍下了我和大弟站在天安门前的照片。这张照片,父亲寄给了乡下的外婆,也寄给了去西藏工作的小姑。我和大弟也算是当了一回“亲戚群”中的“明星”。
我父亲在一家木器厂工作,厂址就在扬州路的尽头,扬州路便如同一根系着亲情的线。每天清晨,父亲沿着扬州路去上班,好几次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到了夏天,因父亲干的是烧锅炉的活,每天免费供应一瓶盐汽水,他舍不得喝,总要带回家。父亲下班时,我总要朝扬州路的尽头望去,盼望着父亲回家。回到了家,我们四个弟兄就能喝到冒着气泡的盐汽水。那盐汽水是咸津津的,又是甜滋滋的。
如今扬州路面貌已大变,一旁的爱民坊、绿杨村、扬州路424弄等旧宅早已拆除,建起了凯城等小区,另一旁的三益里也已被征收即将改造。但我心中的扬州路还是那条悠悠的小河,在岁月长河中不尽地流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