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我们一家人相继生病,虽然每个人的症状不一,但是幕后的真凶最后都指向了空调和电扇。
自己生病,还是其次,孩子生病,却让我揪心。每当女儿半夜从睡梦中咳醒过来,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我就守在她身边,替她擦汗。在这样的情况下,空调和电扇都不敢用了,我就拿一本杂志替她扇。女儿恢复平静,渐渐入睡的时候,我看着手上的杂志,忽然觉得怪怪的,那种陌生感油然而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就没有手摇的扇子了?
我怀念自己以前使用过的那些芭蕉叶扇子:圆圆的,镶着篾丝边儿,柄端有芭蕉叶离开芭蕉树时刀切的痕迹,光光滑滑,能看见叶茎的纹路。新扇子扇风,能闻到芭蕉叶释放出来的阳光与热带植物混合的气息。一把芭蕉扇能用很多年。竹篾边儿外滚着花布条,自然朴素。扇叶从灰白变得金黄,继而有些烟火的褐色,上面满粘着尘封的日子。
乡村的夏夜即使没有月光,星光也是无比灿烂的。白天晒过稻谷的场地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在晚饭后端着小板凳,或者摆一张竹床,在晒场上摇着芭蕉扇。这是一天当中最悠闲的光景。我躺在爷爷奶奶的身边,数数星星,望望月亮,当芭蕉扇啪啪啪的驱蚊声渐渐平息之后,我就在习习凉风中进入梦乡,享受着长辈的宠爱和欢乐。芭蕉扇在长辈的手中,疾徐轻重,知寒知热。我们在长辈的芭蕉扇下,不怕溽暑,不怕惊风,每一阵清凉都带着源自他们内心深不见底的慈爱。
在白天的时候,长辈们从外面回家,刚一坐定,我们也会手持芭蕉扇,站在大人的身后呼呼地扇风。长辈们连呼好凉,我们就扇得更加带劲。虽然那时候我们立在地上,也就跟扇子一般高,但是我们的扇子摇出来的清凉,却远远高过我们的头顶,凉爽的风把天伦之乐挥洒到长辈的脸庞上。对长辈来说,这样的清凉,能一直沁到心的深处。
在芭蕉扇下度过的那些夏天,我们似乎没有生过病,也许是因为年少,不晓得“苦夏”的滋味。一把芭蕉扇,就能让我们平安度夏。在扇叶的起起落落之间,日子被吹拂得绵软悠长。纳凉不仅仅是一个季节的征候,更是一种亲情的滋养。而今,我们在电扇和空调的娇宠下,纳凉就是纳凉,是一个物理过程,所有精神情感的东西都随风飘散。
我非常想买一把芭蕉扇。深夜在灯下看着咳到虚脱的女儿时,我就感觉到一把芭蕉扇的重要,我就想起那些清凉过我的芭蕉扇的分量。于是,我带着女儿,在街头巷尾到处找寻,但是没有见到那些伴我成长的芭蕉扇的影子。市面上的扇子,要么简陋得只有一张塑料纸,要么精致得像件艺术品。过于简陋,就漏掉了生活的内涵,过于精致,就忽视了日子的实在。对儿女的爱,我们情不可谓不深,心不可谓不细,然而,我还是感觉到缺了点什么。在满街找芭蕉扇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我们对孩子的爱里,缺少的是那份朴素和绵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