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嘴里哼着那首熟稔的《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给外婆吃块糕。”
说来也怪,上海人几乎都喜欢上外婆家。我看过一本研究上海民俗的书,说是一种“恋母情结”。
我的外婆家老早是私房,在老北站边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弄堂里。外婆说,这是她和外公两个人,一根梁一根柱自己造起来的。整个二楼三间木板房,外加一个晒台一个阳台,蛮舒服的。特别是那个只有三个平方的阳台,望出去,正好是火车出站口。夏天的傍晚,搭一个铺板,我们就在阳台上过夜,比屋里凉快多了,彼时,晚霞旖旎。
清晨火车的汽笛一吼,再香甜的梦也会被惊醒。不过,看火车头倒车也蛮有意思的,那时都是蒸汽机,“汽壳、汽壳、轰……”是来自故乡的天籁。以至于一放暑寒假,我们几个孩子都吵着嚷着要去外婆家,两个叔叔至今闹不明白,这外婆家究竟有何魅力让他们几个侄子侄女如此痴迷前往?
那时收入少,提倡会过日子。
我们几个表兄妹的衣服,多半都是外婆做的。我那时读书了,有时自己乘车来北站,来到外婆的缝纫摊前,亲昵地叫一声“外婆”,外婆戴着老花眼镜循声一瞧。看到是我,就对一旁老姐妹说:我外甥来看我了。一脸灿烂,口气还很自豪。然后,外婆放下活计,起身关照老姐妹一声,便随我回到家,一边通煤炉烧饭,一边询问我妈的情况,末了还让我捎带穿的吃的,我扮演了交通员的角色,很乐意。
雪里蕻、冬瓜集中上市时较便宜,外婆就多买一些,找几个大缸腌起来,两个星期出窖后,便一天天拿一些出来品尝。和着泡饭,又香又下饭。
过年是外婆烹调手艺的大展示,准能烧出一桌价廉物美咸淡适宜、带宁波口味的上海菜。海蜇皮子、蛋饺、番茄炒蛋、茭白炒肉丝、油焖茄子,醉蟹、醉冬瓜、臭豆腐,闻闻臭的,吃起来特香。
外婆家有口磨粉机,据说是从宁波老家带来的,用上等石料做的。于是等忙完一天的活计,外婆就套上饭单,戴上袖套,开始经营夜生活——磨糯米粉,磨盘里有小孔,往小孔里灌上米和水,另一只手就开始转圈。“吱呀、吱呀……”春节吃的汤团三个晚上就磨好了,少说也有二十余斤。还有酒酿圆子,放一些桂花、酒酿,那一碗酒酿圆子羹能香满一条街。外婆还做水果甜羹,又糯又甜,热乎乎的,吃在嘴里,甜到心里。末了,我总忍不住要用舌头去舔碗边。这世上就没有外婆不会烧的菜。
我有一个舅和三个姨,表姐表弟有十来个。外婆喜欢热闹,平时大家都在忙,但是过年那顿年夜饭,人非到齐了才开席。由于人多,分主席和次席,一代、二代坐主席,三代屈坐次席,那一晚杯筹交错,敬酒声、祝福语不绝于耳。
我与小伙伴们品酒吃菜,是一年中最快乐最有口福的日子。席罢,还有一台重头戏,那就是给每位小辈发压岁钱,钱虽不多,然蕴含殷殷期许。
回忆是一种触动。国人最看重的年夜饭在舔犊亲情中久久弥漫、长飘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