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文
有事“进城”,特意到老宅所在路段走了一圈。暌违七载,期间来去也有数回,但重走当年路还是第一遭。
欣然所见沉寂数年已经荒草丛生的空地,如今有了好几部橘黄色吊机在忙忙碌碌,偌大空地一角上已“长”出了新楼宇的“萌芽”。
有弄堂俚语这样说:人人都说旧房破,有谁知道新房“俊”?从接到征收通知的那一刻大家就在猜:这里以后究竟会建个啥?这块编号“171街坊”的每一点变化都是最能引起共鸣的话题。如今终于有眉目了。感慨之余,就往“同学群”发了几张现场照片,准备迎接大家的关切与点赞。
但随后的反应比想象的要“弱”很多。仅相熟的同学礼貌地发个“谢谢分享”表情包,其余各位都懒得“吃瓜”。原本的满腹踌躇被风吹雨打去,只能一边刷手机自我解嘲,无所事事才有“滥觞”的多情善感;另一边,不禁忐忑地“掂量”:万物与己无关,唯有往事才会幡然动情,如此“恋旧”会不会有点“痴呆”前兆?
想当初刚搬离时,常用新居周围街区“青涩”的生活气息与弄堂的市井生活“烟火气”作比较,于是对逼仄老屋的念叨几乎无所不在。譬如怀念马路边公交站旁深夜“鸡鸭血油豆腐细粉汤”的味道,怀念弄堂隔壁餐饮店小笼包的那一口汤,怀念转角美发店江西老板娘“做头发”的手法,也感慨“老早楼上爷叔‘打呼噜’都听得清楚”,当然也怀念几十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邻居,尽管真见了也许仍感觉“撒气”,但不见就只有“想念”了。
这代人从老房到新房,房子噶小不晓得哪能过来的,远不是一场搬家那样简单,其中的悲欣交加哭笑由己;哭,是不舍也是告别;笑,当然是喜悦更是希望。光阴荏苒,当年怀中的婴儿已经背着书包上学校;豆蔻少女、翩翩少男早就褪去稚嫩成了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在征收协议上签字的那一代人,虽久经风霜也已融化在一声声“爷爷奶奶”的稚嫩呼唤中。
光阴荏苒,而今新房附近哪家菜店新鲜又实惠,当家的早已摸得“门清”;退休的广场舞、聊天、打麻将都有了固定“搭子”;乃至搬来时刚开张的点心铺,前不久已大言不惭地贴着大红广告“七周年老店,周年庆优惠”。
物换星移中,老弄堂的人如同一颗颗种子,在新社区里生根,开花,结果,并撑开一片绿荫,直把他乡当故乡。只是,还有氤氲的怀念情愫渗透进了新居的砖瓦缝隙中,都说时光能够疗伤,尤其是离愁别绪,感怀伤感。
也许,再过二三年,器宇轩昂的新楼建成开张时,会与三五当年同学重游故地,登高楼俯瞰旧貌新颜,谈笑中寻找原先的老屋方位,用一杯清茶最终告别过往。尽管心里还是有道隐约难迈的坎:没有小辰光躲猫猫的旮旯、没有下雨天能躲其下面打牌下棋的“过街楼”、没有能爬上去放风筝的屋顶,那些巍峨的高楼,与我,没有了心灵上的呼应。“轻舟已过万重山”,别人都在轻舟之上,如我这般念念不忘岂不是那个啼不停的猿猴?
老屋及所依附的故事和传说,终如一只随风飘荡的风筝,渐行渐远。